第二十章 毒杀 1_改尽江山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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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 毒杀 1

  次日午后承铎被召进了宫中议政。傍晚他刚从北书房出来,就见哲义候在殿外。到了无人处,哲义低声道:“府上出事了,徐夫人死了。”承铎吃了一惊,站住想了想,一言不发出宫回府。京城百姓得以瞻仰了一下五王爷纵马穿街的身姿。

  承铎到了府门前下马,门前的侍卫行带剑礼,承铎只扫了一眼,直接赶到了后面他书房外。东方衣袂翩翩地站在外面,似乎好整以暇地看风景,见了承铎,往书房外耳室里做了“请”的姿势。老余正在耳室坐着,几个厨房里的丫鬟仆妇都站在那里,他见承铎进来,也站了起来。

  承铎脱下外套,甩给哲义,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

  老余禀道:“夫人未时初刻在房中咳血,后来渐渐不支,捱了一刻,便去世了。现在停在房里,王爷要去看看么?”

  “捡要紧的说。”

  老余便道:“种种症状来看像是中了毒。那边院子里李嬷嬷已经派了人。厨房里的人今天当了值的我都已经扣在这里了。”

  承铎望向东方,东方点了点头。

  “中毒,哼。”承铎冷哼了一声。

  老余又接道:“另外,夫人的丫鬟绿翘,咬定茶茶在夫人的点心里下了毒,我已经把绿翘看起来了。”

  承铎沉吟片刻,问:“茶茶在哪里?”

  “李嬷嬷带去了。”

  承铎扫了一眼站着的人,道:“先把她们叫来,你把绿翘也带过来。”转身出了耳室,进了书房正厅。

  不一会儿,李嬷嬷带着茶茶进来。承铎盯了茶茶看,茶茶今天倒泰然自若地回望着他。他两人这样对望时,老余带来了绿翘。绿翘哭得眼睛红红的,跪倒了擦眼泪。承铎直接问她:“绿翘,你说茶茶毒死了夫人。有什么佐证,你别怕,从头到尾一一说来。”

  绿翘抬了头,说:“夫人午后还好好的,过了两个时辰就嚷身上不好,后来就咳得厉害起来。我报了吴总管,说要请大夫。大夫还没来时,夫人就……”她拿了张绢子又要抹泪,承铎看她这架势就皱起了眉头。

  绿翘哀婉了一会儿,指了茶茶道:“她仗着王爷宠爱,一直对夫人都不甚恭谨。下午我去厨房里吩咐她们给夫人做粥,看见她在那小厨房里放点心。一定是她往夫人的点心里下了毒,夫人才会这样的。”她说完又哭。

  承铎转了头不看她,叫老余:“去问问耳房里的人,有没有看到这回事。”

  老余道:“问了。都说不知道。茶茶有时从后廊直接进小厨房。那边李嬷嬷不在时,她们也不能进。厨房里忙乱,都说没注意。”

  “他们倒是糊涂得好。”承铎向绿翘笑道,“你主子今天都吃什么了?”

  绿翘想来想去说:“早起喝了半碗羊奶羹,后来吃了苡仁茶,吃了点心,还有隔天要喝的养生药。午膳用了半碗饭,配了清酥鱼排,连心黄瓜,还有一碗蒸的乌鸡汤。另外两样菜,我没见她动。午后夫人歇中觉,没多久就说不舒服了。”

  这一番话说来,此事就难查了,不独独是厨房的人,徐氏房里的人也脱不了干系。老余插话道:“我已经派人查了厨房,食材都是今早进的,没有问题。”

  承铎转了头问茶茶:“你一天都做什么了?”茶茶眼眸一转,望着李嬷嬷,李嬷嬷代她答道:“她今天起晚了,快午时了我过来叫姑娘,姑娘才起来。”她这样说的时候,众人当然都看着茶茶,茶茶便把脸红了起来。她这扭捏的情态一出,大家多少也就知道她为什么起晚了。

  承铎心里暗叹,茶茶真是个人才!她虽不会说话,却能把各色表情运用自如。需知说假话容易,做假脸色却很不容易。从前在军中,连承铎都差点以为她果然胆小怕事,懦弱无知。承铎盯着茶茶,又问:“然后呢?”

  李嬷嬷道:“我叫了她起来,因为后面丫头有事找,我就过去了。回来她也没出来,我再来看,她摔了一跤,把王爷书房的书架碰倒了,书撒了一地。我让她把书收收好,茶茶央我请东方大人来帮忙理一下书。我想着她把王爷的书弄乱了也不好,就请东方大人过来了。茶茶下午便在这里整理这一架子书。”

  “哦?”承铎眯起眼睛望茶茶,话却是说给东方的:“如此说来她今天一天碰巧都没出过书房了?”

  东方一直站在那里没说话,此时凉凉地说:“是,我过来扶起书架后,也一起把书放回去了。茶茶姑娘怕你怪罪,想凭记忆把书摆成原来的样子,我一直帮她放书——直到夫人那边出事。”他这样说时,脸上却带了些自嘲。

  这番话的侧重很明显。那书架有一人多高,最高一层承铎伸臂能拿到书,茶茶是够不着的。她把东方拖在这里,就是要人证明她一下午都在书房哪里也没去。东方与承铎四只眼睛都盯着茶茶。茶茶站在当地,颜色不改。

  承铎便问她:“怎么回事?”

  茶茶慢慢作口型告诉他:“没站好,摔了。”

  “你就这么容易摔跤?”

  茶茶头一低,手一扭,“说”:“腿软。”

  承铎就笑:“怎么软得把书架都翻了?”

  茶茶神色诚恳,连“说”带划地比给他看,大意是她去拿上面那层的一本书,不小心摔了。

  承铎截断她,骤然问:“什么书?”

  茶茶毫不犹豫地“答”:“《六韬》。”

  承铎记得那本书确是在最上层,便又问:“这整架书怕有四五百斤,比你重得多,你摔得有多重,居然把它碰倒了?”

  茶茶比划说她垫了一个凳子,站在凳子上,没站稳,向后一倒,拉到了书架上的竹杆子,把书架拉倒了。她很尽心地现场端过凳子来演示了一遍,只是没有真的拉翻整理好的书架。

  承铎看那圆漆凳子,确实有磕碰的痕迹,想了片刻,又问:“这书架比你高,面向你摔过来,你就躲得这么伶俐,一点没砸到?”

  茶茶干脆地摇了摇头。

  “那时候就不腿软?”承铎凑近她,暧昧地问。

  茶茶轻轻地作口型,有点小乖地“说”:“侥幸。”

  承铎觉得每次这么盘问她都是一番艰难的斗智斗勇。茶茶若是决心骗人,必能骗得滴水不漏。无论什么理由总能给你糊弄过去。你明知道她说谎,可就是挑不到她的毛病。

  绿翘本站在一边,如今众人都不出声时却突然道:“她早上说不定就去厨房了,做下坏事却回来装睡!”

  承铎淡淡道:“你方才说的是下午看见了她,可她下午并不曾去厨房。”

  绿翘一愣,言辞有些闪烁道:“夫人昨晚说累了,睡得早。今早上起来也不好,中午就不舒服了。她昨天下了毒在那点心里也说不定。”

  承铎冷笑道:“照你这么说夫人昨天晚上就不舒服了,这是暴病,怎么叫中毒。茶茶今天一天没出去,你却编谎话赖她,硬说是她今天下的毒。”

  绿翘急了:“不是的,是夫人说一定是她!”她手指着茶茶,“夫人没病,是她用毒把夫人毒死了。”她见承铎看着她默然无语,语调越发急促,指了茶茶说:“不是今天就是昨天!她是个奸细!她……”

  承铎骤然打断她道:“夫人病得糊涂了才说这样的胡话!念在你是太过伤心,有些心志不清,暂且不问你的罪。老余,你找人把她看起来,要是她还这么说胡话就找个大夫给她看看,吃点安神药。”他既叫的是老余,便不是内府的丫鬟仆妇,而是外院的侍卫把绿翘拖了出去。

  绿翘叫道:“王爷!……”已经被哲义给敲晕了过去。老余看承铎眼色,承铎微微一抬下巴。老余便转身跟了出去。

  承铎看了一眼屋里众人:“夫人暴病而亡,你们就该老实些,别风言风语的乱说!今天的事到此为止,谁若是也像绿翘一般神志不清,本王决不轻饶。李嬷嬷,这个意思你替我告诉下去。后事该怎么办,你就办一办吧。”承铎说完,看了东方一眼,径直出去了。

  东方转身跟着他出了门。

  承铎一径出了王府,骑上马在大道上奔驰起来。东方也牵了马,跟着他一路向西,直跑到城郊山野下。远树含烟,一片暮色。承铎跳下马来,却站着不说话,也不回头。只有马儿喘气。东方勒住马缰,在他身后立定。承铎望着那远山上的落日,终于开口:“你说今天的毒是不是茶茶下的?”

  东方斟酌道:“多半是,即使不是,徐夫人之死也定然和她有关系。”

  “倘若是她下的毒,她的毒药从何而来呢?”承铎回转身来,望着东方。

  东方一字字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
  “倘若我说怀疑你,你会做何想?”

  东方沉默片刻,道:“第一、到燕州大营之前我从未见过茶茶;第二、我做任何事只出自本心,不受任何人的指使差遣。你我相交,也是如此。这话信与不信,你自己拿主意吧。”

  承铎沉默良久,忽然问:“你喜欢茶茶么?”

  东方愣了一愣,转瞬笑道:“我听说城北坊间有一位老先生,他家藏有一把古剑,能削铁如泥。世人都非常仰慕,早年你还曾登门拜访,以求一观,可有此事?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你既喜欢那把剑,为什么不把它抢到手中?”

  “喜欢并不一定要占有,我只是欣赏那把剑罢了。”

  东方颔首微笑:“你明白就好。”

  承铎踌躇半晌,忍不住问:“那……你觉得她喜欢我么?”

  “哈哈,”东方大声笑,“这我怎么知道。你若想知道就去问她好了。”

  承铎被他笑得郁闷,拉了马缰,怪道:“我现下怀疑你,你还高兴个什么劲儿?”

  “若是你怀疑了,却又不说,那才糟糕之至。”

  “哈!”承铎短促的一笑,马鞭一扬,又骑了往回去。东方看他背影,笑着摇了摇头,也骑了马随他回去。

  夜幕深沉时,承铎坐在靖远王府后园的水阁画廊边的栏杆上,靠了柱子望天坐着。他左脚蹬在栏上,右腿却垂下来,小腿轻微晃着。

  “果然还是这药里出了问题。”东方在一旁的白玉石桌上摆满了盘盘碟碟,上面分出了一堆煮过的药渣。“我问过厨房熬药的人了。夫人的药是隔天吃,都是前一天配好了,放在那里。药里被人做了点小手脚,厨房里熬药的人不认识药材,仍然煮给她喝了。”

  承铎头也没回,仍然望着天淡漫道:“她无非吃些益气补血的药,做了什么手脚能要了她的命。”

  东方摇头:“你这位夫人看来大有来头。我查了她上一副药渣,与你府上出记的药案不符。她平素吃的是解毒药,隔天服用才能保着毒性不发。可惜今天这副被人去了君药,反加了……”他用筷子夹起一片乌黑的药片仔细看了一看,“生姜?这我可就有些不大明白了。总之这做手脚的人对于药理十分精通。我望尘莫及。”

  承铎终于侧过头来:“我府上的高人多着呢,这个徐氏是前上将军徐震的女儿,他爹不巧因为叛乱死在了我手里。皇上为示仁慈,硬要将她塞给我,我原以为她是皇上的人,对她倒还有几分客气,现下看来却有些不像。”

  “你不觉得自己的处境十分糟糕么?”

  “有么?”承铎跳下那栏杆,“我现在只想着回燕州的事;至于打完了之后的事,之后再说。”他说得果断而坚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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