遗憾——正文番外(十八)_国破后我和乱臣贼子HE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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遗憾——正文番外(十八)

  “四郎,阿若已经走了?”萧翾从一场很长的梦中醒来,偏过头,望了窗外一眼。

  她好像睡了许久了,不知何时下起来的雨,也不知是何时停下来的。

  帘虚日薄花竹静,偶然听几声鸟鸣,是很宁静的日子。

  陈蚕握着她的手,努力地想让她温暖起来。只是他也同样是一支将要成灰的蜡烛,他自己也不是暖的。

  “我不知道我是该告诉你她是刚刚离开的,还是已经离开很久了。阿翾,你觉得哪一种更遗憾呢?”

  萧翾想要坐起来,陈蚕坐到了她的床边去,让她靠在了他怀中,一如当年。

  萧翾也回握了他的手,将目光自窗边收回来,“或者阿若会觉得更遗憾一些。”

  “她还太年轻了,经历过的离别,终究不似你我那样多。像我这样的人,她又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?”

  陈蚕的头碰着她的,希望她能感觉到安慰。

  这世上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她,是他用几十年的日子,一日一日描绘出来的。

  所以他懂得她此时的心灰,懂得她此时的遗憾,不需要太多的言语。

  “那封信我已经交给殷大人了,我想她也会懂得你的意思。哪怕将来她不在你身旁,不在萧氏,她也会在这条道路上一直走下去的。”

  萧翾轻轻地点了点头,“我知道这些,我知道我的选择没有错。”

  “她并非意志不坚之人,她所有的经历,都会成为她未来消灭她敌人的勇气和武器。”

  “她今日做了这样的抉择,我是既得利益之人,其实是我没有脸面见她。”

 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,也只有她知道在看见崔晔坠楼的那一刻,她心中联想的情形是什么。

  她知道她撑不下去了,她是在逃跑,在逃离萧氏士兵的视线,她不能让自己倒在他们的眼中,让他们亲眼看着萧氏的军旗倒下去。

  她只能飞快地离开那里,哪怕她看见了裴俶,也只能将观若抛在那里。

  “我不是殷大人,不知道她是怎样想的。我也不想多加猜测,这终究是已经发生,并且无法改变的事。”

  他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,想要让她感觉到他的决心。

  “阿翾,此时的你和当年一样,都已经没有退路了。不要想这么多了,将你该做的事做完,那就足够了。”

  萧翾微微动了动,在他怀中找到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,“四郎,这些年我身边若是没有你,或者我会比如今更糟糕的。”

  这原本是一句很好很好的话,听在陈蚕心中,他却只觉得心疼。

  “才不是这样。若是没有我,你也会很快振作起来,将所有的事情都做的很好的。我知道你是在宽慰我,阿翾,我们之间不必说这样的话的。”

  “无论你需不需要我,我都会在你身旁的,从那一个春日开始,我就已经决定好了。”

  萧翾闭上眼睛,很快有两行清泪落下来,滚入她的衣襟里。

  她问他,“四郎,你还记的露浓吗?”

  “我方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,想要见到的人,不想要见到的人,几十年来,我全都见到了。”

  “我记得的,世间再没有一个人的歌声,能胜得过她。”

  她听见陈蚕几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,“让你满盘皆输的,就是露浓的孩子?”

  萧翾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,“那时候我十六岁,与露浓形影不离,带着她一起到了九江。”

  “在越家的清萼园里,露浓满身花影,阿翾,其实那时候我先注意到的人是她。”

  萧翾笑起来,“那时是我爱玩,折了无数的梅花插在她发上,身上。”

  “她原本就是世间难得的美人,如梅花仙子一般,怎能不引人注意呢?”

  那时候她们都太年轻了,袅娜少女羞,岁月无忧愁。

  而今要花费一生的时间去怀念,去接受春日不会再来的事实。

  露浓为她送药之后,便被她的父亲囚禁了起来。

  再将她放出来,是为裴沽歌舞。父亲早已经算计好了,摸清楚了裴沽的脾性,将露浓送了出去。

  生离的痛苦,比死别更长久。

  死别之伤,尚且会随岁月愈合。可生离是随着分别之人的相遇一遍又一遍地结痂又撕毁,痛苦只能随着生命终结。

  “在我执掌萧氏之后,我曾经去河东裴家做过客,见过那时的露浓的。”

  为疾风骤雨摧残之后的花朵,目光之中再无一点神采。

  便是如年少之时满身梅花,也不再是梅花仙子,眼神木然,只怕是要被人认作一棵寻常梅树了。

  “那时的露浓,早已经为裴沽所厌弃。她所生的孩子,也因为有异族血统,而从来不被裴沽喜爱,甚至不被裴氏的下人尊重。”

  她有把握能带露浓离开的,可是裴俶终究是裴沽之子,她不能,也不想带着他一起离开。

  她知道,若是裴俶一直同露浓在一起,她就永远也没有可能摆脱裴沽带给她的阴影。

  “我说要带露浓走,在最开始的时候,她其实是同意了的。”

  到临走时,原本应当在沉睡之中的裴俶从阴影处走出来,打断了露浓的眼泪,将她又从她身边带离。

  “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裴灵献。他的那双眼睛,根本就不像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应该有的。”

  他的眼睛是墨黑的,是很沉静的。就像是一片纯黑色的夜空,没有星子,没有月亮。

  她凝望着这样的夜空,好像也有无数双眼睛在凝望着她,叫人不寒而栗。

  她见过那么多的人,猜过那么多人的心,那一刻她却骤然发觉,她从他的眼睛里居然是读不到任何情绪的。

  “那时候的裴灵献,脸上身上都有伤口,很明显是收了旁人的欺负。”

  她站在露浓身边,裴俶不过同她对视了片刻,便将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他的母亲身上。

  因为他知道他改变不了她的主意,只能去改变他母亲的。

  “他不过说了一句话而已,也没有带着他话中的那种情绪。他说‘母亲,如果你不在的话,我会被人打死的’。”

  那么森然的语气,就是她阅人无数,也从没有任何人能够给她如那一刻一般的恐惧感和威慑力。

  “一句话就击垮了露浓,她再也不肯跟我走。他的一句话,锁死了露浓的一生。”

  从一开始她就是讨厌裴俶的,可是她知道有人用她的一生爱着他。

  想到这一点,她就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早早地将他除掉。

  她这一生对不起的人没有多少,也偏偏就是她最对不起那一个人的后人,最终赢了她。

  “若是我当时的态度能再强硬一些,或者我愿意让步,让她带着裴灵献一起离开,今生也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。”

  所有的因果,总由自身。

  陈蚕轻轻摩挲着萧翾的肩膀,“生命不息,我们不在这世上之后,他们还在的。还会有别的因果,永远都不会停下来。”

  不会永远停留在遗憾这一步的。

  “后来露浓给我写过许多封信,我一封都不曾回过。”

  她借着要为萧氏女撑腰的名头,才见了露浓一面。她身上毕竟还有父亲当年强加给她的萧氏族女身份。

  那一次她不肯跟她走,她也就不能再与她有任何瓜葛了。

  牵扯的越多,裴沽越会认为她奇货可居,在她身上有利可图,她的日子只会越加悲惨。

  她以为露浓已经明白了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她身边的那些人,裴沽,裴俶……她会学会不再牵挂她的。

  露浓给她写了几年的信,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,她不再写,她也就当作她是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
  “去年中秋,裴灵献跪在我面前的时候,还问过我这个问题。”

  她当然没有回答他,斯人已逝,就算他是她的儿子,不曾体谅当年的她,也没资格知道原因。

  她更不想通过这些话在他心中将她自己塑造成一个好人,这于她而言,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。

  说到这里,萧翾摇了摇头,不再继续说下去了。

  “四郎,昨夜的梦里,我还见到了罗问亭。是年轻时候的那个他。”不是后来的。

  “你还记得,那时候我们在陈家春宴上曲水流觞的时候么?”

  陈蚕的目光落在了窗外,葡萄藤被新雨洗过,一片油绿,但此时不是春日。

  “还记得的,那时候他还是个毛头小子,每日只想着捉弄人。他总是跟在你身旁,‘姐姐’,‘姐姐’地叫着。”

  他们坐在一起看《长生殿》,看到第二折,他不看台上的神仙妃子,只将目光落在她身上。

  想到那时,萧翾的笑容越加温柔,“到了长安的时候,他也还是这样叫着的。”

  他看见她和高烨在一起,甚至私下里还称呼‘高烨’为姐夫。

  她有几个亲兄弟,可是那些兄弟不过是使得她失去了父母对她的爱意,掠夺了原本应该属于她的资源,无尽地消耗着萧氏的名声而已。

  她曾经是真的很喜欢罗问亭的,一起射箭、投壶,一路骑马到了长安,又在长安时时相见。

  她对他付出的爱,远比对她那些亲兄弟要多的多。

  “他总说他自己没有什么本事,虽然是长子,却从来也不受他父亲重用。”

  “他能够容忍其他的长安子弟欺他无用,却听不得旁人说我半句闲话。”

  她想起来一件事,不自觉笑了笑,“有一次他同其他的长安少年在酒楼之中喝酒听戏。”

  “我都已经忘了是谁了,总之有一个人说,他觉得台上的那个戏子很像我。”

  这样的话,就是她自己,听过也就算了,最多是将来暗中给他使一点绊子。

  “他就是不肯罢休,揪着那个人的衣领,非要他给一个说法。他是外乡之人,不比那些长安子弟自小一起长大。”

  “他的武艺再好,双手难敌四拳,也只有被别人收拾的份。被人家揍的像猪头,最后还是我给他仔仔细细地上了药。”

  她给他上药,他好似受了伤,也还是很高兴。他在高兴他维护了她,他终于为他做了一点事。

  这样的一个人,最后亲手在她心上捅了一剑。她没有找他要理由,他也从没有给他任何理由。

  她的人生从她出长安开始分成了两段,她也将她所珍视的所有的人,在她的岁月里截成了两半来看待。

  她离开长安之前的罗问亭是她的弟弟,是她最好的朋友,到后来,他们只是敌人而已。

  手起刀落,她不会心软,可是生命走到尽时,她终究还是去送了他一程。

  “梦里他说他遇见高烨了,他说高烨这些年一直都很后悔,他一直抱着那把绿绮,日夜弹奏心血,他在等我去见他。”

  陈蚕低下头去,静静地看着她,“阿翾,那你是怎样答的?”

  萧翾释然地笑了笑,“君貌长红,我却已是吴霜侵绿鬓了。我的一生比高烨要漫长,比他过的好,也比他有更少的遗憾。”

  “有人愿与我同生共死,我又何必,偏偏要回到一个,爱我并不纯粹的人身边去。”

  她不否认他对她的爱意,可是那从一开始,也就如同相如对文君一般,一曲《凤求凰》,并不纯粹。

  她那时以为她比文君要强大的多,她不会站在男子身后,她会有自己所控制的一些东西。

  可是她不了解男人。高烨怀抱着那样的目的找到了她,当然也还会抱着那样的目的去寻找别人。

  “有一个萧翾已经死了,死于他的背叛,他应当去寻她,而不是来找我。”

  萧翾微微仰起头,同陈蚕对视着,“四郎,其实我不怕死。”愿意服下“移光”的人,怎会怕死。

  早有一些事,于她而言,比生死更重要。

  “总有些事情不能完成,有些情分无可了却,这是遗憾。”

  她伸出手去,抚摸着陈蚕憔悴的面庞。“我也并不需要有人与我同生共死。”

  她知道崔晔从没有爱过他,她也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的爱。他所爱的人一直是萧翎,她一直都清楚。

  她明白,可惜萧翎不明白。

  “四郎,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。”

  哪怕她已经不在了。

  有些爱意,将要去面对的时候,已是海棠未雨,梨花先雪,一半春休。

  他静静地看着她,像是她说了傻话,“从我离开九江的时候,我就已经知道我这一生究竟是在为谁而活着了。”

  “聚散离合,姻缘命数,总归天定。阿翾,我只希望来生我遇见你还是比他要早,也还是能有与你同生共死的运气。”

  终成眷属,他不敢求。

  每一生他都只是有一点小小的心愿,总有一世,他们会两心相印,在一起永不分离的。

  “阿翾,等你好起来的时候,我们再一起看《长生殿》吧?”

  就像是他们在年少春光之中的一样。

  他们不曾在长生殿中密誓,此情却比鹊桥仙路更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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