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三章 黑衣 2_改尽江山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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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三章 黑衣 2

  “哼,”沈文韬冷笑一声,“贺大人倒是胆小怕事得紧。听说去胡地议和,连羊圈都蹲了,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与我等比肩议事?!”

  贺姚笑笑,并不争辩,长揖而去。

  此后两日,到内廷行院议事的一二品大臣纷纷称病,东方也不以为意,反倒与贺姚戏谑了几句。次日将赵隼的人马调出三千进入京城,接管了京城九门。这一变动,倒把大员们的病吓好了一半,只是那几个资历甚老的首辅大臣仍然拿姿作态。

  第四日上,赵隼亲自带军至吏部尚书府,以抗旨罪将沈文韬斩于府前。朝廷再一次震动了,方知情势急如累卵,人人都可能朝不保夕,哪里还敢做作。就是真有病也不得不挨去议事。每日在内廷行院看东方温文尔雅,笑意盎然的态度,竟第一次觉得笑也是一件可怕的事。

  不过月余,倒把数月积沉下来的政事,清算得干干净净,处理得清楚分明。

  萧墨忍不住笑东方道:“你把那沈文韬处理得当真轻便。”

  东方摇头叹道:“如今不是理论的时候,我又何必跟他废那个事呢。倒是皇上,恐怕已至大渐,也就是这两日的光景。还有一个人,我找不着他,心里总是放不下来。”

  萧墨道:“如今五王与七王对峙燕云,你稳住朝廷,便是二对一的格局,胜算有余。皇上有儿子在,今后必然是要立皇子,当务之急,是择谁而立。”

  东方苦笑。承铎困守闸谷,手头只有五百人;自己虽占据了京城,却是看守着一群迂大爷。倘若承铎被七王所败,东方既非皇室,稳住了朝廷又有何用?拿着赵隼三万人,立个皇子来与七王争衡?

  东方哀声道:“唉呀,你明白的七王也明白,你那位姐夫的胜败才是关键。我想回燕州助他。”他心中只怕茶茶死了,承铎万念俱灰,被七王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在意了。

  萧墨却又摇头,“你不能走。你一走,朝中之事就乱了。如今你人也杀了,自己丢手走人也不是说法。”

  “杀人那是不得已,走人却碍不着谁。进不了还退不了么。”

  萧墨道:“时至今日你还是不懂么?你既已陷入此中,便没了退路。自古多少王侯将相在权力场上厮杀,并非他们看不淡权势。只因他们不能败,一败就是死路一条。五王若是不争,败下阵来,承铣会放过他么?就算皇上不死,他这次打完胡人也就没用处了,再回上京便是英雄末路。五王若是败了,你以为你还能像过去那样结庐隐居,不问世事?你错了,到时要杀你的,大有人在。”

  “我不入仕途正因为我离它太近,把它看得太透了。你如今在这个位置上,便只能想着怎样向前,而不是后退。”萧墨淡定地作结。

  东方不由得愣住了,默然半晌,忽然抬头道:“立允宁。”

  “什么?”

  东方缓和了口气,笑道:“我觉得皇上应立三皇子允宁。”

  “允宁……生母地位不太高啊,皇后自己也有嫡子,她不答应怎办?”

  东方想了半天,淡淡:“那就请她答应好了。”

  萧墨“嗤”地一声笑出来,“你手上有兵,那当然是说一不二。你说还有一个人找不着,是谁?”

  东方皱眉道:“大国师,钦天监主事水镜。”他忽然瞥见王有才跟随在侧,便问他道:“你过去在国师那里,可曾见过他与什么人来往?还有什么去处?”

  王有才每日跟着东方,俨然成了随扈,此时凝神回想道:“师……他每天不在城南家中,就在钦天监查看历法什么的。我跟着几个月没见他去别的地方。……只有一个人来拜访过他。”

  “谁?”

  “那个人全身穿着黑衣服,戴着个斗笠遮了脸。他取下斗笠来时,脸上还蒙着黑纱。他来了,师傅就不许我过去,只让我呆在院子外面。那人留了一天,吃饭的时候他把纱去了,我看见了一眼他的样子,怪吓人的。”王有才边想边道。

  萧墨提笔蘸了墨问:“那个人什么样子,你说给我听。”

  王有才便细想了一阵,娓娓道来。他本是跟着说书的大爷过活,形容人物样貌栩栩如生。他说着,萧墨便听着,待他说完,拈了张白纸作画。约莫一盏茶工夫,画就一个人的肖像,让王有才看,“可是这个模样?”

  画中笔锋嶙峋,清瘦峥嵘,勾勒出一个饱满的前额,尖细的下巴,唇角带着几丝皱纹,一双眼却凶狠诡谲,目光盯着三人辗转。

  王有才一瞧,“不错,萧爷画得真好,那眼神就是这样的,脸上神气也像。”

  萧墨细辨之后,却沉吟道:“这人……这人怎么像是……”,他眉心纠结。

  东方问:“是谁?”

  萧墨不答,默然半晌,只慢慢将画卷了起来,道:“我也记不太清了。你去问十三公主吧,倘若她也觉得是那个人,那就有可能是那个人。此事我不便妄语。”

  东方见他如此,也不强问,将画纸揣了,出了萧府。

  走出府门时,忽想上次在此,正是萧云山病死之日,而今自己却做着他的公务,心里倏然生慨。如萧墨所说,王侯将相有进无退。如他自己所说,既然涉身而入,便当无怨无悔。

  东方走出萧府时,暗自做下了一个功成身退的决定。

  晚上得了空,东方潜进宫去找承锦,却不料承锦病了,正发着低烧。

  东方默默地按着她的脉,心里十分歉意。只因这一个月来他都无暇抽身,竟不曾来看过承锦,连她生病,自己都不知道,因为要她认人才来一趟。东方虽带了那画纸,却怎么也不想拿出来了。他诊了一回,收了手,柔声道:“不要紧,是着了凉。怎么也该遣人告诉我一声啊。”

  承锦脸色烧得艳若桃李,声音却柔软无力,笑道:“太医也说了不要紧,风寒吃不吃药总要养那么些天。这就是《黄帝内经》上说的‘伤寒之症,或愈或死’了。”

  东方斥道:“胡说八道,你一个小小风寒,养不了六七日就是了,别把书看迂了。”

  承锦扶了绣帐向外看去:“摇弦可睡在外面呢,你这么大声……”

  “我把她点住了……”东方掖了掖她的被子,觉出她眼中眷恋之意,心意也不由多了几分缱绻,拎着她被沿的指尖将她的手拉了出来,握在手里。

  他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一些情绪,即使见到承锦,无意之中也把她冷落了。世间的聪明人有两种,一种锱铢必计,万事都瞒不过他,即使无力改变什么;一种坦然大方,不知道的事又何必要知道,所谓大智若愚。

  承锦未尝没有觉出几分,却并不盘问。并非假装,而是确无必要。她手指划着他手心,轻笑道:“你最近可出名了,提一提就让人怕。”

  东方心中莫名的不痛快,抽手敲敲那床沿,“睡进去点。”

  承锦不知他何意,便往里挪了挪。东方身子一侧就倒了下去。承锦大窘,心里觉得极其不妥,话说出来却是:“你这样睡着会冷。”东方闭着眼睛,平静无波地说:“我不冷。”

  承锦看他不动,踌躇半晌,又怕他真睡着着凉,只好匀了一半被子盖到他身上。又因为两人盖一床被子,若隔得太远中间便透风了,于是东方将她捞到了怀里。

  两人静静躺着,气息相闻,心旌飘摇。东方忽而低沉道:“你说我有时是不是心肠太狠了?”

  承锦看了他一会儿,微微地摇了摇头:“我看不是。你待劳苦百姓,贫下之人,心地再好也没有了;可你对朝臣公卿,却出手决然,雷厉风行。五哥也说过,你料到他要去找你,就想避开他;你才见我时连话也没说过,就不待见我了。”

  东方提高声音道:“我哪有不待见你?”

  承锦婉转地吐出几个字:“缘何青眸不向人,哼。”

  东方自己思忖了半天,下巴抵着她额头,怀疑地问:“我真是这种人?”

  “不错。”承锦欣然回道。

  “这种人岂不是很讨厌?”东方低头看她,又生质疑。

  “正是。”承锦爽快解答。

  “……”东方没有回话。

  “嗯……”承锦不知为什么似叫非叫地哼了一声,床帐略晃了晃,有些许可疑的气息声温软地飘过,又柔柔散去。过了一会儿,室内无风,帐垂香暖,东方说:“你还不睡?风寒要多睡少吃才能好得快。”

  承锦狠狠地骂:“你再动一动,我把你踢下去!也不怕病气过给你!”

  东方嘻嘻笑道:“有病同患。”

  “啪”的一声,似乎是有人被捶了一巴掌。

  东方不再说笑,只闭了眼睛假做睡着。约莫一盏茶工夫,承锦睡意缠绵。东方静静地待她睡熟,才悄然起身,把被子给她掖好,从后面轩栏出去。他出了承锦寝宫,正越过一道回廊时,远处人影一闪。

  东方敏锐地一躲,借着暧昧不明的月色看去,廊角立了一人,一身黑袍,注视着左侧一队禁军走过。而最最关键的,是他脸上蒙着黑纱,脸额轮廓,宛然就是萧墨画中的人像。

  东方笑着皱了皱眉。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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