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三章 醉倚 2_改尽江山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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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章 醉倚 2

  沈二挨她身边坐下,伸手就去揽她的腰道:“那是她家非要那天娶,说是整三月就戊午日是个好日子,结果又打雷又下雨的。你头天若是不病,我第二天也就娶不成了。”手脚就老实不客气地在结香身上上下。

  东方酒杯一顿,似乎在想什么。(见第十四章,东方曾说不想今年第一声雷竟响在戊午日。)

  醉倚居并非二三流妓馆,沈二这种猥亵态度在这样的地方就十分讨人厌。而青楼作客最不道德的事莫过于抢别人的女人。结香虽不是良家女子,现下却正在陪客,他这番手脚便算得是很过分的举动了。

  沈二虽然怕承铎,然而承铎不在京城;虽忌惮萧墨三分,然而萧墨似乎不愿理会他。他既惹不起这两人,便换个惹得起的出出气。沈二以为东方十分中意结香,这番动作便自然是做给他看。

  结香却有意无意地推开他手,沈二扯了她道:“要不你也给我做妾去。你们这儿赎身不就是千两起价吗,你有些名气,你妈妈多要我几个钱也使得。”他斜了东方一眼,“你在这儿白白地陪人喝酒,可赏了你银子?”

  偏偏东方也懒得搭理他这无赖样子,站起来对结香道:“改日还请姑娘一叙。”

  “慢着。”沈二扯着嗓子叫道。

  “沈公子还有指教?”

  “东方……大人,五王这一去,你无事可忙了吧?”

  东方一时不解其意:“沈公子有话直说。”

  “我说得还不清楚么?”沈二四顾,大声道:“朝中人人都知道,你是五王十分中意的人啊,天天在府里朝夕不离啊。这次是什么事闹了别扭,竟然不带你去燕州了?”他说完“哈哈”大笑。

  这话想必雅阁外四座都听见了。东方多年不曾有这种怒气直涌上头的时候,险些要形诸颜色,眼见沈二打量着他,那眼神很有些暧昧意思,想要说几句话反讥,却无从说起。

  萧墨听着这话没有抬头,只拈着那杯子把玩;虽拈着那杯子把玩,却一语不发。东方心中冷笑,如今若掉了脸子,岂不把承铎的脸也合着丢了。那可好,他东方然之也不是什么讲体统的王公贵族。东方便一如往常地微笑了,抬高声音道:“沈公子有所不知。五王去燕州去得急,只因为胡狗叫嚣得厉害。他在上京时,没狗叫;他一离了上京,不仅老狗叫,如今连小狗也叫。倒让我应付不来,近日委实忙乱得很。”

  萧墨杯子一顿,搁在桌上,抬头望着东方。沈二直起身来,似乎要发作,挨了片刻竟然笑了,回头望着萧墨道:“萧公子,他说老狗叫,不知说的是谁?”东方道:“沈公子有话直说,不要把自己的意思加到我的话里。”

  沈二回头道:“你少来,我有什么意思!那明明是你的意思!”

  “那我有什么意思?”

  沈二欲言又止,看了萧墨一眼,恨道:“哼,我怎么知道你的意思。”

  “你既然不知道我的意思,那我与五王朝夕相处也好,分道扬镳也罢,这是我们的事,又关你什么事?”东方冲萧墨一笑,“萧兄,你说是么?”

  萧墨被他一梗,东方已潇洒地拱了拱手,转身而去。结香欠身,似乎要跟东方说话,想到沈二在旁,又止住了。东方边走边暗想:不知承铎听到这“朝夕不离,十分中意”是会大笑还是大怒。东方此刻倒是不生气了,只觉与承铎结交本是件快事,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。他才刚走到门口,迎面急奔来一个人。东方忙让到一旁,那人跌跌撞撞进去,叫道:“公子,不好了,老爷不好了。丁管家让您快回去!”

  萧墨一愣,道:“什么不好了?”

  那下人哭道:“老爷本来有头风,适才在院子里摔倒,便动弹不得。太医院来了五个太医,都说不行了。夫人让你快快回去。”

  萧墨拂开酒盏,站起来就走。东方听了这消息,也是吃惊,看萧墨急急从面前走过,带了人回府,也欲过去看一看。混乱中忽然耳边有人吹气,东方回头,却是结香柔媚一笑,悄声道:“大人何时请我一叙?”东方也不及多想,道:“三日后,西街樱花院子。”说罢,也急忙往相府去了。

  相府门外都肃然站着家丁。萧墨一路到了萧云山的内院卧室,东方却在卧室门外站住了。相府中所有上等的管家仆役都站在这里,侧室里立着几个太医院的太医,其中一个东方认得是太医院主事,只看他站在四人中摇头。

  东方转到卧室外的镂空隔断边看去,萧墨跪在床前,萧云山躺在床上却不说话。他眼睛忽然看到东方,手指抬不起来,只用眼神指点着他。萧墨顺着他眼光也看到东方,便听萧云山吐出几个字:“叫他,进来。”

  萧墨出来门首,道:“东方兄,烦你进来一下。”东方进去,萧云山身形佝偻,躺在床上动弹不得,竟显得十分瘦小无助。东方想起一个多月前他还在金殿上大声驳斥自己,他还有着灵敏的头脑来思考一局平分秋色的棋局,心里觉得莫名酸楚。

  萧云山长声嘶哑地咳了一声,对萧墨道:“你,出去。”萧墨看了东方一眼,转身走到门口。东方道:“国相大人,晚辈冒昧想请一请脉。”萧云山吐出两个字:“不必!”他这两个字是振作了几分精神才说得斩钉截铁的。

  萧云山深吸一口气,道:“有几句话。你听好。”那种庄严的气势又回到了他的脸上,如夕光回照,萧云山仿佛突然有了生气,盯着东方,缓慢但是连贯地说:“五王,曾助皇上登大位,皇上给他军权为报。五王打下半壁江山,功劳已经太大了,倘若朝中得势,便无所不能。我与他本是姻亲,但我在朝中处处与他反对,其实是保护他的意思。你明白?”他说到最后一句,话语中竟有一丝和缓慈悦。

  东方有些震惊:“是。”

  萧云山却又收起那一丝和缓,决然道:“政局之中本没有亲情,我这样做,也是牵制他的意思!”

  “是。”

  “历来守成不易。如今四夷即定,我朝正可兴盛,然而内忧隐成。我非古板刻薄之人,先帝子嗣,贤能者自可当大位,岂能毁于奸佞之手。”他情绪越来越激动,“你务要正心立意,为社稷除奸……!”

  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萧云山的话,让他脸色涨得通红。东方抢上前扶起他,叫道:“大人!”伸手按住他心脉,只觉脉息冲突,渐见衰象。好一歇,萧云山止住咳,喘了几口气,缓缓嘶声叹息道:“我本是蓟县小吏,战乱之中苟全性命。先帝起兵时,我散尽家财,孤身奔驰三昼夜,投入军中。从征献策……开基定鼎……”他望着虚空喃喃自语,“转眼,三十多年过去了……”他声音渐弱,眼神散乱。

  东方站起来,几步奔到门口,对萧墨道:“快去!”萧墨定定地看了看他,转身跑进去。几个长年追随萧云山的管家随侍也一起奔进去。东方向外看时,庭前已站了一院子的人,全都写着满脸悲惶。其中还有宫里差来询问情况的执事太监。片刻之后,房里传来哭声。一时俱各举哀,哭声震天。庭院里忙乱地收拾素服灵器,其余的人便都跪下痛哭。

  东方望望天空,却是满目刺眼的阳光,仿佛预警一般,西北角上飞过几只黑鸦。功业弹指过,不复少年时。也许是满庭的哭声触动了他,也许是满目的白幔感染了他,东方觉得前所未有的悲哀,一种真正的悲哀。

  他悄无声息地出了相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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